情宠娇多不自由,骊山举火戏诸侯;
只知一笑倾人国,不觉胡尘满玉楼。
这首诗是胡僧的专道,昔日周幽王宠个妃子,名褒姒。那幽王千方百计去媚 她,因要取她一笑而不可得,乃把骊山下与诸侯为号的烽火,突然烧起来。那些 诸侯,只道幽王有难,都统兵来救援。及到其地,却寂然无事,褒姒其时呵呵大 笑。后来犬戎起兵来寇,再烧烽火,诸侯皆不来救,犬戎遂杀幽王於骊山之下。
又春秋时,有个陈灵公,私通夏徵舒之母夏姬,日夜至其家饮酒作乐。徵舒 愧恨,因射杀灵公。
后来,隋朝又有个炀帝,也宠萧妃之色。要看扬州景致,用麻叔谋为帅,起 天下民夫百万,开汴河一千馀里,役死人夫无数。造凤舰龙舟,使宫女两岸牵拖, 乐前闻於百里。后被宇丈化及造反江都,斩炀帝於吴公台下。
至唐明皇宠爱贵妃之色,那贵妃又与安禄山私通,被明皇撞见,钗横鬓乱, 从此疑心,遂将禄山除在渔阳地面做节度使。那禄山思念杨妃,举兵反叛。明皇 无计奈何,只得带了百官逃难至马嵬山下,兵阻逼死了杨妃。亏了郭令公血战, 才得恢复两京。
你道这几个官家,都只为爱色,以致丧身亡国。如今愚民小子,便当把色欲 警戒方是。你说戒那色欲则甚?我今说一个青年子弟,只因不戒色,恋着一个妇 人,险些儿害了一条性命,丢了泼天家私。惊动新桥市上,编成一本新闻。
话说宋朝临安府,去城十里,地名湖墅,出城五里地,地名新桥。那市上有 个富户,姓云名锦,妈妈潘氏,只生一子,名唤云发。娶妻金氏,生得四岁一个 孙儿。那云锦家中巨富,放债积谷,果然金银满筐,米谷堆仓。
又去新桥五里,地名灰桥,市上新造一所房屋,外面作成铺面,令子云发, 雇一个主管帮扶,开下一个铺子。家中收下的丝绵,发在铺中,卖与在城机户。 云发生来聪俊,粗知礼仪,做事踏实,不好花哄。因此,云锦全不虑他。那云发 每日早晨到铺中卖货,天晚回家。这铺中房屋只占得门面,里头房屋俱是空的。
忽一日,因家中有事,直至傍午方到铺中。无甚事干,便走到河边耍子。忽 见河边泊着两只船,船上有许多箱笼桌凳家伙,又有四、五个人,将家伙搬入他 店内空屋里来。船上走起叁个妇人:一个中年胖妇人;一个是老婆子;一个是少 年妇人,尽走入屋里来。只因这夥妇人入屋,有分教云发:
身如五鼓衔山月,命似叁更油尽灯。
云发忙回来问主管道:「什么人擅自搬入我屋来?」
主管道:「她是在城人家,为因里役,一时间无处寻屋,央此间邻居范老来 说,暂住两叁日便去。正欲报知,恰好官人自来。」
云发听了,正欲发怒,只见那小娘子走出来,敛衽向前道个万福,方开口道: 「官人息怒,非干主管之事。是奴家一时事急,不及先来府上禀知,望乞恕罪。 容住叁、四日,寻了屋就行搬去。至於房金,依例拜纳,决不致欠。」
云发见她年少美貌,不觉动火,便放下脸来道:「既如此,便多住几日也无 妨,请自稳便。」妇人说罢,便去搬箱运笼。
云发看得心疼,也帮她搬了几件家伙。那胖妇人与小妇人都道:「不劳官人 用力。」
云发道:「在此空闲,相帮何妨?」彼此俱各欢喜。
天晚,云发回家,吩咐主管:「须与里面新搬来的说,写纸房契来与我。」 主管答应,不在话下。
且说,云发回到家中,并不把人搬来借住一事,说与父母知觉。当夜心心念 念,只想着小妇人。
次日早起,换了一身好衣服,打扮齐整,叫小厮寿童跟着,摇摇摆摆走到店 中来。那里面走动的八老,见屋主来了,便来邀接进去吃茶,要纳房状。云发便 起身入去,只见那小妇人,笑容可掬,迎将出来道个万福,请人里面坐下。云发 便到中间轩子内坐着。那老婆子和胖妇人,都来相见陪坐。
坐间只有叁个妇人,云发便问道:「娘子高姓?怎么你家男子汉,不见一个?」
那胖妇人道:「拙夫姓韩,与小儿在衙门跟官,早去晚归,官身不得相会。」
坐了一会,云发低着头,瞧那小妇人。这小娘子一双俊眼,觑着云发道: 「敢问官人,青春多少?」
云发道:「虚度二十四岁,且问娘子青春?」
那小妇人笑道:「与官人一缘一会,奴家也是二十四岁。城中搬来,偶遇官 人,又是同庚,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。」
那老妇人和胖妇人,看见关目,推个事故,起身躲避了,只有二人对坐。那 小妇人便把些风流话来引诱云发。
云发心下虽爱她,亦不觉骇然,暗忖道:「她是个好人家,容她居住,谁想 是这样人物。」
正待转身出去,这个小妇人便走过来,挨着身边坐住,作娇作痴,说道: 「官人,将你头上的金簪子取下,借奴看一看。」
云发便除下帽子,正欲去拔,这小妇人便一手按住云发的头髻,一只手拔了 金簪,就起身道:「官人,我和你去上楼去说句话儿。」
一头说,一头迳走上楼去了。此时云发心动,按捺不住,便也随后跟了上楼, 讨那簪子,叫道:「娘子还我簪子,家中有事,就要回去。」
那妇人道:「我与你是夙世姻缘,你不要假装老实,愿皆枕席之欢。」
云发道:「使不得!倘被人知觉,却不好看。」
便站住脚,思要下楼。怎奈那妇人放出万种妖娆,回转身来,搂住云发,将 尖尖玉手,去扯云发的裤子。那时,就任你是铁石人,也忍不住了。云发情兴如 火,便与他携手上床,成其云雨。霎时云散雨收,两个起来偎倚而坐,云发且惊 且喜,问道:「姐姐叫什么名字?」
那妇人道:「奴家姓张,小字赛金。敢问官人宅上做甚行业?」
云发道:「父母只生我一身,家中贩丝放债,新桥市上有名的财主。此间门 首铺子,是我自己开的。」
赛金暗喜道:「今番缠得这个有钱的男子了。」
原来这妇人一家,是个隐名的娼妓,又叫做私窝子,家中别无生意,只靠这 一本帐讨生活,那老妇人是胖妇人的娘,这赛金是胖妇人的女儿。在先,那畔妇 人也嫁在好人家,因她丈夫无门生理,不能度活,不得已做这般勾当。赛金自小 生得标致,又识书会写,当时已自嫁与人去了,只因看娘学样,在夫家做出事来, 被丈夫发回娘家。事有凑巧,此时胖妇人年纪将上五旬孤老,所得甚少,恰好得 女儿接代,便索性大做了。
原在城中居住,只为这样事被人告发,慌了,搬来此处躲避。不想云发偶然 撞在她手里圈套,安排停当,漏将入来,不由你不落水。怎的男儿不见一个?但 有人到他家去,他父子即使避开。这个妇人,但贪她的便着她手,不知陷了几多 汉子。
当时赛金道:「我等一时慌忙搬来,缺少盘费。告官人,有银子乞借五两, 不可推故。」
云发应允,起身整好衣冠,赛金才还了金簪,两个下楼,仍坐在轩子内。
云发自思:「我在此耽搁甚久,恐外面邻舍们谈论。」又吃了一杯茶,即要 起身,赛金留吃午饭。
云发道:「耽搁已久,不吃饭了,少刻就送银子与你。」
赛金道:「午后特备几杯菜酒,官人不要见却。」说罢,云发出到铺中。
只见几个邻人都来和哄道:「云小官人恭喜。」
云发红了脸皮,说道:「好没来由!有什么喜贺?」
原来外边近邻,见云发进去,那房屋却是两间六橡的楼屋,赛金只占得一间 做房,这边一间,就是丝铺上面,却是空的。有好事者,见云发不出来,便伏在 这边空楼壁缝偷看。他们入马之时,都看得明白亲切。
众人见他脸红嘴硬,内中那原张见的便道:「你尚要懒哩!拔了金簪子,上 楼去做什么?」
云发被他说着,顿口无言,托个事故,起身便走出店,到娘舅潘家讨午饭吃 了。
踱到门前店中,借过一把戥子,将身边买丝银子,秤了叁两,放在袖中。又 闲坐了一回,捱到半个下午,方复到铺中来。
主管道:「里面住的,方才在请官人吃酒。」
恰好八老出来道。「官人,你去哪里闲耍,叫老子没处寻。家中特备菜酒, 只请你主管相陪,再无他客,快请进去。」
云发就同主管,走到轩子下看时,桌上已安排得齐齐整整。赛金就请云发正 席而坐,主管坐在横头,赛金朝上对坐。叁人坐定,八老执壶斟酒。
吃过几杯酒、几盘菜果,主管会意,托词道:「年来掏摸甚多,天将晚了, 我去收拾铺中什物去。」便脱身出来。
那云发酒量亦浅,见主管去了,只一女子相陪,有趣,便开怀畅饮。吃了十 数杯,自知太醉,即将袖内银子交与赛金,起身挽了赛金的手道:「我有句话和 你说,今日做那个事,邻舍都知道了,多人来打和哄。倘传到我家父母知道,怎 生是好?姐姐依着我说,寻个僻静去住,我自时常看顾你何如?」
赛金道:「说得是,奴家就与母亲商议。」说罢,免不得又做些乾生活。
云发辞别,嘱咐道:「我此去再不来了,待你寻得所在,叫八老说知於我, 我来送你起身。」
说罢,云发出来铺中,吩咐主管记怅,一径自回,不在话下。
且说赛金送云发去后,便把移居的话,备细说与父母知道。当夜各自安歇。 次早起来,胖妇人吩咐八老,悄地打听邻舍消息。
去了一会,八老回家哭道:「街坊上嘴舌甚是不好,此地不是养人的去处。」
胖妇人道:「因在城中被人打搅,无奈移此。指望寻个好处安身,谁想又撞 着不好的邻舍。」说罢,叹了口气,遂叫丈夫去寻房子不题。
话说云发自那日回家,怕人嘴舌,瞒着父母,只推身子不快,一向不到铺中 去。主管自行卖货。赛金在家,又着八老去招引旧时主顾来走动。那邻含起初, 只晓得云发一个,恐子弟着手,尚有难容之意,次后见往来不绝,方晓得是个大 做的。
内中有生事的道:「我们俱是好人家,如何容得这等鏖曹的。常言道:」近 奸近杀。『倘争锋起来,致伤残命,也要带累邻含。我们鸣起锣来,逐他去罢! 「
那八老听得此言,进去向家中人说知。胖妇人听得,甚没出气处,便对老娘 道:「你七老八老,怕着谁的?兀不去门前叫骂那些短命多嘴的鸭黄儿去?」
那老婆子果然就走到门前叫骂道:「哪个多嘴贼鸭黄儿,在这里学放屁,若 还敢来应我的,并这条老性命结识他!哪个人家没亲眷来往?辄敢臭语污人,背 地多嘴,是何道理?」
其时,邻舍们听得,道:「这个出精老狗!不说自家干那事,倒来欺邻骂舍?」
内中有个开杂货店的沈一郎,正要去应对婆子,又有个守分的张义明拦住道: 「且由她!不要与这垂死的争气,早晚赶她起身便了。」
那婆子骂了几声,见无人睬她,也自入去了。
然后众邻舍,来与主管说道:「这一家人来住,都是你没分晓,反受她来。 她如今不说自家里短,反叫老婆子门外叫骂!你是都听得的。我们明日到你主家 说与云大官知道,看你怎么样?」
主管忙应道:「列位息怒,不要说得,早晚就着她去就是。」说罢,众人去 了。
主管当时到里面,对畔妇人道:「你们快快寻个所在搬去,不要带累我!看 你们这般模样,就住也不秀气。」
胖妇人道:「不劳吩咐,我已寻屋在城,早晚就搬。」
胖妇人就着八老悄与云小官说知。又吩咐不可与他父母知觉。八老领诺,走 到新桥市上,寻着云宅,站在对门候着。
不多时,云发出来,看见八老,忙引他到别家门首,问道:「你来有甚话说?」
八老道:「家中要搬在城内游奕营,羊毛寨南横桥街上去住,敬叫我来说知。」
云发道:「如此最好!明日我准来送你家起身。」八老说了辞回。
次日,云发已牌时分,来到灰桥市上铺里住下,主管将逐日卖丝的银子算了 一回,然后到里面与赛金母子叙了寒温。又於身边取出一封银子说道:「这叁两 银子,助你搬屋之费,此后我再去看你。」
赛金接了,母子称谢不尽。
云发起身,看过各处,见箱笼家伙都搬下船了。赛金问道:「官人,我去后, 你几时来看我?」
云发道:「我回家还要针灸几穴火,年年如此,大约半月日止,便来相望。」
赛金母子滴泪,别云发而去。正是:
此处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。
且说云发原有害夏的病,每遇炎天,便身体疲倦,形容消减。此时正六月初 旬,因此请个医人,在背后针灸几穴火,在家调养,出门不得。虽思念赛金,也 只得丢下不题。
话说赛金,从五月十七搬在横桥街住下,不想那条街上,俱是营里军家,不 好那道的。又兼僻拗,一向没人走动。
胖妇人向赛金道:「那日,云小官许下半月就来,如今一月怎不见来?」
赛金道:「莫不是病倒了?或者他说什么针灸?想是忌暑不来。」
遂与母亲商议,教八老买两个猪肚磨净,把糯米、莲肉灌在里面,安排烂熟。 赛金便写起封字道:
贱妾赛金再拜,谨启情郎云官人:
自别尊颜,思慕不忘。向蒙期约,妾倚门凝望,不见降
临,贵体灸火疼痛,妾坐卧不安,不能代替。谨具猪肚二枚,
少申问安之意,幸希笑纳不宣。
写罢,摺成柬子,将纸封了。猪肚装在盒里,叫八老嘱道:「你从他铺中一 路而去,见了云小官,便交他亲收。」
八老携了提盒,怀着柬书,走出武林门,到灰桥市铺外,看将入去,不见云 小官,便一迳到新桥市上。
云发门首坐着,只见他家小厮寿童走出,八老便扯寿童到僻静处说道:「我 特来见你官人说话,可与我通知?」
寿童遂转身进去。不多时,云发出来,八老慌忙作揖道:「官人,且喜贵体 康健。」
云发道:「好阿公,你盒子里什么东西?」
八老即道知来意。云发遂引他到个酒楼上,坐定问道:「你搬在那里可好么?」
八老道:「甚是消索。」遂於怀中取出柬封,递与云发。
云发接来看了,藏在袖中。揭开盒子,拿一个肚子,叫酒博士切做一盘,吩 咐烫两壶酒来。云发又买了张帖子,索笔砚,一面陪八老吃酒,一面写回书。
吃完了酒,又向身边取出一锭银子,约有叁两上下,并回书交与八老道: 「多多拜覆吾姐,过一二日,我定来相望,这银子送与你家盘费。」八老受了, 起身下楼而去。
天晚到家,将银、柬俱付赛金。赛金拆开看时,上写道:
发顿首,覆爱卿张赛金娘子妆次:
前会多蒙厚意,无时少忘。所期正欲赴会,因贱躯灸火,
有失前约。兹蒙重惠佳肴,不胜感念。相会只在二叁日间,些
须白物,权表微情,伏乞收入。云发再拜。
看毕,母子欢喜不题。
再说云发,在酒店拿了一个猪肚归家,悄地到自己卧房,对妻子道:「这个 熟肚子,是个相知的机户,送与我吃的。」当晚,就将那熟肚与妻子在房中吃了。 不令父母知觉。
过了两日,云发起个早,告知父母,要去查铺。计一乘兜轿坐了,命寿重打 伞跟随。只因这一去,有分教赛金断送了他的性命。正是:
二八佳人体是酥,腰间仗剑斩愚夫;
难然不见人头落,暗里教君骨髓枯。
云发上轿,不觉早到灰桥市上,进了铺,主管相见。云发一心在赛金身上, 坐了片时,便起身吩咐主管道:「我入城去,收些机户赊账,然后回来算你卖帐。」
主管明知他要到那去处,但不敢阻拦,只得道:「官人贵体新痊,不可别处 闲走,恐生他疾。」
云发不听,一径上轿。在路预先吩咐轿夫,进银山门,迤至羊毛寨,南横桥, 寻问湖市搬来张家。
店面指示,寿童前去敲门。里面八老出来开门,见了云发,忙人去报知赛金, 母子迎接。
云发下轿,说道:「贵人难见面,今日甚风吹得到此?」
云发欢然。里面坐下,叙了别情。茶罢,赛金道:「官人看看奴家卧房。」
云发便同她到楼上坐下。两个无非说些深情蜜语,当下安排酒肴,两人对饮。 云发情兴如火,相抱上床。事毕,起来洗手,更酌,又饮数杯。云发因针灸在家, 一月不曾行事,今见了赛金,岂肯一次便休?这云发也是合当不禁,情兴复发, 下面硬个不了。扯了赛金上床,又丢一次。正是:
爽口物多才作疾,快心事过便为殃。
事毕,云发自觉神思散乱,困倦异常,便倒在床上睡了。赛金也陪睡同眠。
却说云发睡了,方合眼,便听有人叫:「云小官,你这般好睡!」
云发看时,是一个胖大和尚。身披旧褊衫,赤脚穿鞋,腰束黄丝线条,对着 云发道:「贫僧是桑叶寺水月住持,因为死了徒弟,特来劝化官人弃俗出家,与 我作个徒弟何如?」
云发道:「你这和尚,好没分晓!我父母半百之年,只生我一人,如何出得 家?」
和尚道:「你只好出家,若贪享荣华,定然夭寿。依贫僧说,跟我去罢。」
云发道:「胡说!这是妇人卧房,你怎么也敢到此?」
那和尚瞪着眼喝道:「你去也不去?」
云发也骂道:「你这秃驴,好没道理!只管缠我则甚?」
和尚大怒,扯住云发便走。及走到楼梯边,云发叫屈起来,被和尚尽力一推, 便倒下楼去。撒然惊觉,出一身冷汗。开眼时,赛金还未醒,云发连叫奇怪。
赛金也醒来道:「官人好睡,便歇了,明早去罢!」
云发道:「家中父母计挂,我要回去,另日再来。」
赛金细看云发,颜色大是不好,不敢强留。云发下楼,想着梦里,又觉心惊。 遂辞了赛金母子,急急上轿。天色将晚,肚里又渐疼起,真个过活不得。此时自 怨自艾,巴不能到家,吩咐轿夫快走。
挨到自家门首,疼不可忍。下轿来走入里面,迳奔楼上,坐在马桶大便。疼 一阵,撒一阵,撒出的都是血水。及上床便头眩眼花,四肢倦软,百骨酸疼。
那云锦见儿子面青失色,奔上楼去,吃了一惊,亦上楼问道:「因甚这般模 样?」
云发假推在机户家,多吃几杯,睡后口渴,又吃冷水,肚疼作泻。说未了, 咬牙寒战,浑身冷汗如雨,身如火热。云锦忙下楼请医来看。医人道:「脉气将 绝,此病难医。」云锦再叁哀告,医人道:「此病非乾泄泻,乃色欲过度,耗散 元气,为脱阳之症,多是不好。我用一帖药,与他扶助元气,若服药后热退脉起, 则有生意,我再来医。」
於是撮了药自去。父母再叁盘问,云发只是不语。将及初更,服了药,伏枕 而卧。忽见日间所梦和尚又至,立在床边叫道:「云发,你强熬则甚?不如早跟 我去!」
云发只不应他,那和尚便不由分说,将身上黄丝条套在云发颈上,扯住就走。 云发扳住床欞,大叫一声惊醒,又是一梦。开眼看时,父母妻子俱在面前。
父母问道:「我儿因甚惊醒?」
云发自觉神思散乱,料捱不过,只得将赛金之事,并所梦和尚始末,一一说 了。说罢,哭将起来,父母妻子尽皆泪下。父亲见病已至此,不敢埋怨他,但把 言语宽解。
云发昏迷几次复苏,泣谓浑家道:「你须善待公姑,好看幼子,丝行资本, 尽够过活。」
其妻哭道:「且宽心调理,不要多虑。」
云发叹了口气,唤丫发扶起,对父母道:「儿不能复生矣。也是午灾命厄, 虽悔何及?传与少年子弟,不要学我非为,害了性命。我若死后,将尸丢在水中 去,方可谢抛妻弃子、不顾父母之罪。」言讫,方才含眼。
和尚又在面前,云发哀告道:「我师,我与你有甚冤仇,不肯放我?」
那和尚道:「我只囚犯了色戒,死在彼处,不得脱离。咋日偶见你与那女子, 白画交欢,我一时心动,便想你做个顶替。」言罢而去。
云发醒来,又将这话说与父母。云锦骇道:「原来如此!」
慌忙在门外街上焚香点烛,摆列羹饭,望空拜告:「求禅师大发慈悲,放回 我儿,亲去设醮追拔。」祝罢,烧化冥纸,回到楼上。
见儿子睡着,忽然翻身,坐将起来,睁着眼道:「云锦,我犯如来色戒,在 羊毛寨寻了自尽。你儿子也来那里淫欲,我所以想要你儿子做顶替,不然求你超 度。适才许我荐拔,我放你儿子,仍在羊毛寨等。你果来荐拔,能得脱生,永不 来了。」
云锦即合掌作礼。云发忽然而觉,颜色复旧,身上已住了热。及下床解手, 便不泻了。天明,请原医来看,说道:「六脏已复,定然得生。恭喜了!」
撮下药,调理数日,果然痊好。云锦即请几位僧人,在羊毛寨赛金家,做一 昼夜道场。只见赛金一家做梦,见个胖和尚,带了一条拄杖去了。云发将息半年, 依旧在新桥市上生理。那八老来寻,竟一直谢绝,永不复去。
一日,与主管说起旧事,不觉追悔道:「人生在世,切莫贪色。我几乎把条 性命,平白害了。」自此以后,生男育女,常常训诫,不可贪色好淫。后来,寿 得八十之外而终。
看官们牢记此段,以诫子弟,勿谓野史无益於人,不必寓目也!
第二段大好汉鸄心惧内小娇娘纵情丧身
诗曰:
夫握乾纲图画中,未闻惧内受妾宠,
何事甘心俛首伏,弄得臭名世世洪。
这首诗,单表人间,有夫妇犹如内有天地;天位乎上主拖,地位乎下主受; 夫以义率,妻以顺事,哪有丈夫怕妻子之礼?无奈今之惧内者,自缙绅以逮下贱, 习以成风,恬不知耻,即目击妻之淫纵,亦无奈付。无他,其祸皆起於「爱」之 一字。盖人当初娶时,未免爱其色,而至於宠,宠之一成,就是:
堂上公言,似铁对钉;
枕边私语,如兰斯馨。
虽神功妙手,孰能医治?狮子一吼,则丈夫无所措手足,因而成畏。此必然 之理也!
话说南直隶本府城内,莫有巷,有一人姓羊名玉,字学德。这人在地方,也 是有数的。好结朋友,若邻里有事,拉他出来,说两句话,人都信服。只有一件, 回家见了妻子,便像小鬼见阎王,论惧内的,他算是头一把交椅。
他偏在人前说嘴道:「做个人,岂有怕老婆之理!大凡人做事,哪得十全? 倘有点差误,得那美慧的点醒一番,也是内助之功,怎不听她?就是被老婆打几 下,也不过是闺房中,淘情插趣儿,你说那嫩松松的手儿,可打得疼么?难道也 像仇敌,必要与她打个输赢不成?」
因执了这个念头,娶妻华氏,生得十分美貌,年只二十多岁,且手里来得, 口里道得,他便一心畏服,固而怕她。
却说羊学德,有一起串行朋友,一姓高名子兴;一姓希名要得;一小旦姓苟 名美都,俱是风流人物。都住在裤子巷右腹内,会吹弹歌唱,一到人家,妇女见 了,未有不动心的。故老成人断不容此辈上门。
却说苟美都,年方十五,父早逝,仅存母亲诸氏。年叁十馀岁,只看他儿子 的美艳,便知其母一定是标致的了。况美都要学子兴的吹唱,日逐邀在家中,不 分内外,孤既不孤,寡亦不寡,子母们未有不着手的。两邻见他哄进哄出,却也 疑心。
一日,高子兴来寻美都,偶遇美都出外,他便关门上楼。左邻有心,急去寻 个壁缝瞧看,见子兴搂了诸氏,在醉翁椅上,将屁股不住扭动,那诸氏乱类乱播。
子兴一气,抽上四五十回,诸氏渐渐闭目丢了一阵,身子动不得了。那高子 兴忍了一刻,见诸氏醒来,把肉具扯出,在牝口边,上下擂晃,诸氏又被挑拨得 痒了,将牝口又套将过来,子兴又尽根乱捣,未经得一二百抽,诸氏不济,又丢 了。
子兴还要尽兴,诸氏恳求道:「我的心肝,再一次定要死了,饶了罢,待明 日与你尽兴。」
高子兴道:「你儿子又不在家,叫我去哪里完事?」
诸氏道:「随你哪里去。」子兴兜了裤子,下楼出门。
那瞧看的邻舍,先在门口等着,叫道:「老高,你好战法!」
子兴道:「我们串戏的,不过虚戳这几枪,有什么好?」
彼此笑开去了。但一传两、两传叁,裤子巷中,没一个不知道的。那诸氏还 要假卖清,骂邻骂舍不了。
一日,也是合当有事。那高子兴、希要得,俱在美都家吹唱饮酒,兴尽归家, 独子兴转回,走在诸氏楼上歇了。那邻舍恨诸氏嘴硬,打探明白,都暗暗在门口 守候,及子兴开门出来。被众人一把拿住,又恐诸氏短见,叫两个老妇人去陪住。
那美都忙去寻希要得,与几个相知来调停。其中有一个叫杨蜊子,一个叫王 榻皮,有这两个在内,再处不到了。子兴便叫美都去寻羊学德来。
到了天明,美都寻着学德,道知其事,因说道:「特来请你老人家去调停, 不然我母亲就死了。」
羊学德道:「内中作梗的是谁?」
美都道:「是杨蜊子、王榻皮。」
学德道:「原来是这两个。不打紧,你去秤一两银子,做二包拿来应用。」
美都即到家,对母亲说了,秤银出门,交与学德,方同他到家。
学德见坐了一屋的人,便笑道:「啊呀,好热闹!为甚事来?」
那杨蜊子二人齐道:「你老人家来得好!有一件败俗的事。高子兴与苟美都 的母亲通奸,也非一日。邻里们守候四五日夜才拿住,正要送官,你老人家 既来,有甚处法?」
那羊学德便拉了杨、王二人的手,将银包递过去了,乃从容说道:「这奸是 床上拿住的?是门外拿住的?」
有几个道:「虽不是床上拿住,然我们合巷皆知!」
学德又道:「依列位说是其了。且问这捉奸的是她父族,还是亲戚?」
众人道:「虽非父族、亲戚,我等紧邻,伤风败俗的事,人人都拿得。」
那王榻皮与杨蜊子道:「你们且静口!听羊兄处分,自有妙论。」
羊学德道:「大凡人隐恶扬善,是积福积寿的根本。至於把他人弄丑,害人 性命,与己何益?俗语道得好:」闲人撮闲畔,不要闲人管。『「
众人听了这一席话,都顿口无言。内有一人道:「我们与他本无仇隙,做甚 对头?只是他二人通奸,我们都是亲眼见的,那诸氏反骂邻骂舍,所以气她不过, 与她出丑。如今你老人家,处千处万,随你吩咐,我们无有不依的。」
羊学德道:「这事也难怪众人。诸氏心性,不必说起,就是老高,在裤子档 中,硬头硬脑,列位岂有喜他的么?」
众人都笑起来,他又道:「如今你们把我当一个人,我怎敢忘情?我拿出几 两银子来,叫厨子包几桌酒。」
吩咐苟美都,道:「你快去发行头来,叫高子兴串一本戏文陪礼。这个使得 么?」
众人齐道:「妙极!」於是众人各散。
须臾,戏箱发到,搭了台。邻舍毕集,一同吃了酒饭。子弟生、旦、丑、净, 都扮起来,敲动锣鼓,演一本《幽闺记》男盗女娼的戏文。
那苟美都做了贴旦,标致不过,在台上做作。引得羊学德将妻子的规戒顿忘, 旧兴复发。见美都下台,便搂住道:「我的心肝!你如此态度,不由人魂飞,到 场毕,凭你怎么,要了却我的心愿去。」
美都道:「若奶奶知道,粗棍抽你,我却救你不得,须自家打算。」
学德道:「休管她!粗棍抽我,我也将粗棍抽她。」
高子兴德着便道:「那不费之虑,何难奉承。」
苟美都道:「肯到肯,只要他一个东道,明朝请我们。老希,你做中。」
众人都道:「是了。」
学德应允。直待戏完,吃了散场酒,美都与子兴,同送羊学德一路回家。已 是叁更时分,残月朦胧。
学德扯了美都,落后一步道:「我的小心肝,完了我的心事去。」
美都道:「到你家扰了东道,自然了你心愿。」
学德便一把搂住道:「你这小油嘴,晓得我家里做不得,故意难我么?」
於是扯到廊下,褪了裤子,便弄起来。只弄几抽,只见希要得轻轻掩在侧便 道:「狗打花,快拿些水来!」
学德骂道:「牢拖的,还不轻声!」
不上一会,复走来道:「老羊,东道休忘了。」
学德道:「死花子,奈何死人,说有便有了。」
希要得道:「你们好好入捣,不要入脱了肛门,不干我事。」
美都道:「厌花子,还不快走!」
子兴忙来拽他道:「不要惹厌。」扯得去。须臾了事,各散回家。
学德到家敲门,腊梅开门放进。
学德问道:「妈睡了么?」
腊梅点头,学德忙忙上楼,向床内去摸。那华氏伸手,劈面一掌道:「肏你 娘的,这时候才来!你在外干什么事?」
学德便坐在床前道:「今日遇着一件奇事。」
便把子兴奸诸氏,众人处不倒,我去一说便倒,一一说明,道:「才看戏回 来,并没走甚野路。」
华氏听了这些风流话,起来坐在床内道:「这是真的么?」
学德道:「怎敢调谎?」
华氏道:「拿行货子来我瞧!」
学德忙扯裤子,华氏伸手一摸,将来鼻边一闻,骂道:「你这欺心的亡八! 你娘清水的牝不肏,却去弄那屎屁股!你不跪住,还想来睡么?」
一个翻身,竟朝床里,哭个不了。
那学德忙跪下道:「我若去弄,孙子。把娘牝来与驴子肏. 」
华氏道:「你还要油嘴?那卵头还是屎臭的!」
学德道:「是了,怪不得娘恼我,适才肚疼,一时破腹冒将出来,累了卵头。 请娘放心,我断不如此薄幸。」
华氏道:「泻肚是泻肚的气味,这明是桩熟的屎,还要强嘴!你道我全不识 货的么?也罢,你快去洗来。」
学德忙呼腊梅,取热水来洗净了,只想与她干事。正欢喜爬上床去,那华氏 一把捏住尘柄,叫腊梅拿桌上的木筷子来,便把尘柄夹住,将膝裤带两边收紧。
学德连声叫疼,道:「随娘打几下罢,这刑法实在难当。若夹断了,你就一 世没得受用;若夹伤了,也有几日动不得手。望娘侥了罢!」
华氏笑道:「也等他受一受苦。」
学德百般央告,方松了夹棍,叫他上床。学德叫疼道:「我的娘,你瞧瞧肿 起来了。」
华氏喝道:「死亡八,不要支吾,快来承应。入得我好,将功折罪。」
学德无奈,只得将半疼半痛的尘柄,塞将进去,不上一二百抽,便丢了。那 华氏正在兴头上,不想丈夫已丢了,便向他肩头上咬了一口道:「如何就是当官 的一般,应付了事。」
学德道:「娘,不是我懈怠,不知为着甚的,一到娘香美的东西内,再耐不 得,就要来了。」於是二人困倦睡去。这正是:
不耻奴颜婢膝行,甘心箠楚受妻禁。
夫纲凌替一如此,犹向人前假卖清。
次日清晨,高子兴同苟美都、希要得,齐来羊家索东道。
宾主一见,高子兴便谢道:「咋蒙恩哥费心,解我一结。」
羊学德道:「这个该当。」
美都接口道:「羊哥,我们今日来消咋日的东道。」
学德道:「咋晚敞房等我,熬了一夜的眠,如何好叫他动手?」
苟美都道:「如何?我说他会赖帐。我只问中人要,不然我是这等贱的。」
高子兴道:「就是一个东道,这狗屁股亦不见贵。我有个故事,说与你们听。 当初羊头上无角,狗头上原有角。那羊想狗的角,央鸡居间借了,再不肯还至今。 鸡尚道:」狗个角。『狗则云:「要、要、要。』羊一心图赖,出口道:」没, 没,没。『「说罢,众人齐笑起来。
学德道:「待我进去问声。」
学德进内,不料华氏已在中门后听了,见丈夫进来,便一把扯住胡须道: 「你昨夜原与小杂种干那个,我养你廉耻,不出去打他,你好好随我上楼。」
学德道:「我的美慧娘,既全我的体面,休撏害我的胡须。」遂一同上楼。
那外面苟美都,爬在格,眼上偷瞧,下来对众人说知,众人即掩口进内窃德, 只听华氏大发雷霆道:「谁家长进的男子,做那肮脏事。」
学德道:「娘,你是伶俐的,怎听这干人哄?」
华氏道:「别人或者有之,高叔这等人品,难道也会哄人?」
学德忙膝行到华氏腿边道:「如你不信,你整起东道来与他们吃。我若与那 小杂种,贴一贴身,油一句嘴,便二罪俱罚。」
华氏道:「我的儿,他是我仇人,我倒去整酒与他餪屁股么?」
学德道:「不是请他,他们笙箫、提琴都带来了,无非唱曲要酒。你在窗内 听听,也是趣事。」
华氏听得动兴,想他们那班人物风流可爱,便道:「罢了,饶你这遭,快去 买东西,我与你烹调,只不许你在外放肆。」
学德道:「不敢。」
起来下楼,出外留住众人,道:「我房下闻得众位在此,又听我说各位曲子 唱得好。她已应承,亲手整治。众人同我去买些肴美酒来。」於是众人各各带笑, 一齐出门。这正叫做:
家人正是佳谋,妇子嘻嘻贞亦羞,
百意逢年犹未善,开门揖盗赴妆楼。
羊学德四人,买了肴酒,拿到厨下。华氏果然登时整出来,叫腊梅摆将出去。 那高、希,苟叁人,假逊了一回,然后坐定,叫一声请啊!但见:
人人动手,个个衔杯,狼餐虎咽,
就似与鸡骨头有甚冤仇;
马饮牛呼,却像与糯米汁是亲姊妹。
正是吃一看叁揭两,盘中一似云飞。
眼晴近视的,休来入坐;
牙疼的,吃了一半大亏。
须臾,盘光碟空。华氏窥见,又叫腊梅取些添换出来。学德斟了一回酒,众 人都道:「酒冷。」
学德便向内道:「酒冷了!」
又饮一巡,众人又道:「还有些冷。」
学德又向内道:「酒仍冷!」
华氏起初听喊,心已不快,又听得喊叫,便十分大恼。下在中门后瞧看,却 好学德提酒壶进去换酒,劈头撞着。华氏正在气头上,就是一大巴掌,打得甚响, 外面听得真切。
学德也不做声,向外走道:「这等可恶!我专打你这个酒冷。」
众人心中俱疑,道:「他平日极怕的,怎一时振作起来?」
及众人饮得高兴,你唱我弹吹,我唱你弹吹,果然绕梁之音,声彻云宵。那 华氏始听得妙,倚着门瞧,后渐出中堂,立在屏后,或隐或见,引得这些小夥, 越做出风流的样子来。
及轮到高子兴唱,华氏便以手在屏上拍,隐隐赞妙。那高子兴刚在右手,坐 在屏风侧边,正与玉人相对。他见此光景,弄得:
心儿内忐忐忑忑,意儿上倒倒颠颠。
坐立不安,心生一计,将脚把垫桌的砖头踢去。见桌不平稳,忙向屏风角边 去寻瓦片,轻轻将华氏绣鞋上,捏了一把,然后垫好桌脚。
他见华氏不动,知她有心,因一眼盯着华氏,华氏以手招他,便起身道: 「列位且坐坐,我解手就来。」
学德道:「不许逃席!」
子兴道:「我肯逃么?」於是走到后边,见门半掩,便身挨进去。
华氏一见便道:「高叔,不去饮酒,来此则甚?」
子兴道:「多扰大嫂,特来致谢。」
华氏倒了一杯茶,带笑道:「高叔,前闻得你好快乐。」
子兴道:「她是过时桃杏,怎如大嫂是水上芙蓉。」
华氏道:「我最怪人在东说西。」
子兴乃向前搂住道:「我的心肝,对你焉有假心。」
便去亲嘴接唇。华氏故意不允,把手内茶,泼了一身,便道:「你快出去! 我明日打发胡子出去,你可早来,我与你说话。」
子兴得了约,复出来赴席,不防那希要得早已窥破,见子兴说出恭去后,他 也说出恭,跟到后边,亦进了门,隐在暗处,听得明白。见小高出来,也不冲破, 随来席上坐一会,各人方散。
那学德回到内边赞道:「我的娘,你真显得好手段!」
华氏笑道:「你不嫌我也罢了。」
学德道:「有甚嫌你?只是这干人面前,不要你出头露脸。」
华氏道:「啐!你就不该引他家来。难道牝生在额角上,见了人,就入了去 不成?你既说这话,他们来时,我偏要出去见他。看你怎奈何我?」
学德便以手自打脸,道:「只是我多嘴了!」可怜:
玩夫股掌上,何事不堪为。
却说高子兴,因华氏约她,次日绝早,打扮十分齐整,悄悄而去。不料希要 得在家亦想道:「我哪些不如他?他两人眉来眼去,只要踢开我。若是大家弄弄, 便罢了;不然,我搅断他的筋!他今朝必然早去,等我先去候他。」便先去了。
那子兴刚到羊家门首,去门缝里瞧,见有人在内,仔细一看,却正是小希! 心下便如中一拳,道:「这鬼头,怎么先来了?」
忙做不见,踱了过去。那小希看见,便急跑出门,叫道:「高大哥何往,打 扮得像去做新郎的?有甚好处,带挈我一带。」
子兴道:「我去拜一朋友。」
小希道:「小弟奉陪。」
子兴道:「不敢劳。」
小希道:「小弟没事,今日总要同你走走。」
子兴千方百计,再洒脱不开,整缠了一日。
到次日,子兴恨道:「这天杀的,误我一日。那人不知怎的恨我!今日休走 大道,由小路去罢。」
及到羊家中堂,又见小希早在。问他道:「你因甚来?」
小希道:「我的来,就是兄的来。」
子兴道:「我与羊哥有话。」
小希道:「我也有话。」
二人坐了一回,子兴道:「去罢。」
小希道:「你何往?我同你去。」
子兴便发性,要与他相打。
小希又微笑道:「我不曾得罪大哥,何必如此发怒?你要打就打几下。我总 要跟着你。」
子兴无奈,只得往苟家,向诸氏告知其事。诸氏道:「这个不难,但你不可 忘旧。你去买四色礼来,我代你羊家去。」子兴忙去办备。
且说华氏,见他两人缠个不了,好不痛恨。至第叁日,忽见一乘轿,抬个半 老佳人进来。见了礼,便道:「我姓诸,苟美都是我的儿。前蒙羊大叔,全我性 命,特备些须微物,来谢奶奶。」
华氏道:「原来是诸奶奶,俱是通家,何必如此,请里面坐下。」
却说希要得,又来羊家巡哨。张见诸氏在内,便惊道:「好贼头!这着棋倒 与他下着了,待我去寻蜊子,叫老羊回来破他。」
不多时,学德果回。见是诸氏,见礼毕。华氏道知来意,便留待饭。
饭后,华氏道:「叔叔今夜在。这里歇,我还有知情话对你说。」
诸氏道:「只恐羊叔怪我阻他的兴。」
二人笑做一堆,便叫轿夫回去。晚间,华氏多吃了几杯,便春心奔露,向诸 氏道:「我与你结个姊妹,方好来往。我闻你与小高有情。姊姊,你试说趣味我 听。」
诸氏欣然道:「妹妹,那小冤家的行货子,真与人不同,塞到阴户内,就寻 花心,牝缝塞满,令人好不休已,一阵阵丢去,也说不出那多少妙处。故此女人 见他便先麻了。」
说得那华氏,将身贴进诸氏,道:「你果是真心事,我也不说假。我原约他 来一会,害我空等两日,却是何故?」
诸氏道:「休要怪他。你们怎的露风,被小希杂种知了,抵死缠住,一步不 离,所以来不得。今特着我来通信,明日接你到我家去,不知可否?」
华氏道:「如此甚好。」遂叫胡子在楼下宿,她两个说笑一夜。
到次早,梳妆饭毕,华氏叫丈夫寻两乘轿来。
学德道:「娘也要到哪里去?」
华氏道:「你管我则甚?」
学德道:「晚上好来接你。」
华氏道:「谁要你接!」
学德只得叫两乘轿,任她出门,不敢多问。
诸氏同华氏到家,子兴已先在了。那华氏好脸皮,一把扯住道:「你害我在 家等了两日。」
子兴道:「我的娘,气死了人!被小希缠住不放,今日幸得见面,等不得了。」
於是携手上床。华氏解了小衣,倒在床上,子兴将尘柄插入,正待寻花觅蕊, 忽听得瓦上豁喇喇一声响亮,两人吓了一跳。
却原来希要得约杨蜊子等,瞧着子兴进门,后有两乘轿进门,使用此计较。 子兴害怕,连忙抽出膫子下楼,与苟美都大开了门。教了一回曲子,然后回家。
又生一计,叫美都来道:「我雇一只灯船,叫你娘同华婶婶,俱男扮了,寂 寂出门,上船玩玩。」美都去通知了。
不想子兴叫着一只灯船,又是个行不出的光棍王炎的船。他家一小使,叫做 王龙,也在裤子裆左边住。
少停,二妇带了巾帻,苟子领着上船。饮未数林,子兴与华氏,便进那船舱 去了。王龙不见二人在席,只道他是弄挂子,向门缝一瞧,原来下面是个妇人, 掇起双股,那子兴将尘柄咬住牝心,那妇人不住的打寒噤,正在要死要活的时候, 王龙忙跳上岸,叫家长王炎来,轻轻进舱,一把拿住。
诸氏带得有银在身,忙买王炎释放,还争多道少。那希要得又去寻羊学德, 说船内有二叁内眷干事,被人拿住,敬来邀你,赚他几两银子。羊老是吃这一碗 饭的,便欣然同来。
上了船,吃一大惊,只见华氏蹲作一堆,诸氏及高子兴都央求王炎。学德一 时怒发,把王龙挥上几掌。那王炎、高子兴俱一溜烟走了。只存诸氏、美都,华 氏已失去了小衣,希要得也脱身走了。
羊老气得话说不出。华氏反骂道:「狗亡八,你既是好汉,如何妻又被人诈 害?」便装起势来,假要投河。
羊老此时,羞极怒极,一推便落水了。诸氏母子,只是叩头。
羊老道:「都是我自己不是,不该惹着他们。与你无事,去罢。」
可怜华氏,未极云雨乐,性命顷刻间,这也是自取了。
羊老回家,遂移在清凉门去住。却恨小高不过,监中牢头、禁子,都是平日相厚的,遇一起江洋强盗,便买嘱了他,一口咬定高子兴,后在狱中死了。
你道内可惧的么?唯惧了她,自然把你如掌中儿,何事不忍为?人喜惧内, 吾因集此段以为戒!
第三段为吝财烧妹遭殃因爱赌媒妻幸富
诗曰:
承恩借猎小平津,使气常游中贵人;
一掷千金浑是胆,家无四壁不知贫。
这首诗,单道古时赌博中,如晋桓温、袁耽,宋时刘裕、刘毅,皆赌博中豪 杰。自后竟流为不肖之事,入其中者,未有不丧家败业。游手行丐。
那笑话中,一人问道:「女转男身,有何方法?」
一人答道:「将几个猪肚,缝成大袋,把女子盛在里头,煮几日便转男身。」
问者不解,其人笑道:「终日在赌里滚,怕他不出膫子。」故不肖子弟,浪 荡多端,赌为第一,或??谐杉遥?睬е薪鲆唬?恢詹豢晌?怠??
话说成化年间,勾容县有个汉子,姓裴名胜,自幼好赌,立誓不嬴一二千金 家当,再不回头。自己也有千两家业,不上几年,断送在几粒骰子上去了。看看 赌净,衣食不足。其妻杨氏,原是旧家女儿,极有姿色,又贤慧,早晚苦劝不要 赌,裴胜哪里肯听。及见赌到这个地位,料后来没有好结局,一时问哭了一场, 就要投河。那裴胜知道慌了,把妻子送到岳父家里,安顿停当,便自己一溜走了。
那杨氏虽住娘家,她那哥嫂,未免不喜,自恨丈夫不争气,也自忍气吞声。 未及一年,爹娘都呜呼了,却是哥哥杨二当家,他做人,银钱性命样值钱,多一 个人,茶也舍不得多吃锺的,如何肯供妹子。
不上十多日,便道:「妹子,留得爹娘在,养你过一世;如今爹娘没了,我 又无什进头,人口添多,你妹夫又不回来,不知生死。何不趁你年尚青春,寻个 好人家去,也是终身的事。」
杨氏道:「哥哥,论来要养我一口,也是易事,怎要我改嫁?况且妹夫未必 死,若是嫁了,日后回来怎处?」
杨二郎道:「妹子是聪明人,俗语说得好:」宁增一斗,莫添一口。『你一 个人单吃饭,也须一日一升,一年也要叁石六斗米,还有柴菜在外。一年极少也 要六、七两银子,叫我哪里赚来?若说妹夫,千两银子,都完赌了,光身出去, 几根骨头,不知落在那里,焉有回家日子?依我早嫁为炒!「
杨氏听说也不好再应,只不做声。等哥哥转了身。垂泪道:「丈夫不争气, 原靠不得哥哥,如何怪得他?」
正在抹眼泪,只见杨二郎又走来道:「妹子,你不肯嫁,我还有好算计。你 手里针指好,门首有间小屋,你一个尽好安身,替人家做些针指,我帮你些柴米, 再等妹夫回来,却不是好?」杨氏信为真,满口应了。次日,就搬出去。
刚过了一月,柴米便不来济了。杨氏晚间便进去,见哥哥不出来。又去见嫂 嫂,撇情不过,只得出来道:「姑娘,敢是缺柴米了?」
杨氏道:「正是。」
嫂嫂进内,取出一块银子,约有钱多重,交与杨氏道:「你拿去用,以后须 自己寻些活路,全靠不得哥哥了。」
杨氏接银道:「当初哥哥有言在先,都是他包济,怎今说这话,叫我妇人家, 哪里寻活路。」
嫂嫂道:「姑娘,你哥哥念兄妹情分,原说帮助你些。若是长要,不如养你 终身更妙,何必要你搬出?」
杨氏吃个没意思,便把银子交还嫂嫂,走了出去。愤气起来,寻了条绳子, 要去自尽。只听有人敲门甚急,杨氏只道是哥子回心转意,连忙开门。将灯照着, 却是七、八十岁的老人家。看他:
两眉白似银,双耳垢如漆;
角巾头上包,筑杖手中执。
举步先摇首,开口先打噎;
龙钟一老翁,腰驼背不直。
杨氏问道:「我是寡妇,不知老人家,半夜叁更,扣门则甚?」
那老者道:「老汉是村头王老,平生恤孤怜寡,常周济人。今闻大娘子为哥 嫂不肯接济,特送些钱米与你。」
杨氏道:「嫡亲哥嫂,尚不见怜,我与你非亲非故,何敢受惠?」
老者道:「说哪里话?济人须济急,此老汉本心。米在门首,可收进去。」
老者竟自走了。杨氏拿灯去门外照,并不见人,好生疑惑。回首一看,果然 地下一大袋米,有一二石多,袋结上挂着铜钱二千。
杨氏想道:「我若吃这米完,也得半年,必然丈夫回来了。这米钱不是人送, 定是神助。」於是望空拜谢,也不自缢了,将钱、米收拾停当,然后去睡。
杨二郎见妹子两日不进去讨,心下想到:「妹子要甘心饿死不成?」便着个 小厮出来打听了,回覆道:「姑娘房里,柴米甚多,一发好过哩。」
杨二郎吃惊道:「是哪里来的?」
其妻道:「她人才甚美,要寻个帮主,也极容易。只是别人知了,我们如何 做人?但捉贼见赃,捉奸见双。事体未的,不可出口。你黄昏时看个下落,倘有 动静,再摆布他,不怕他不改嫁。」
杨二郎点头道:「是」。
到黄昏后,悄悄走到门首打听,不见一毫动静,连打听四五个黄昏,俱没影 响,又与妻说知。
其妻道:「养汉婆娘,极有算计。若待他做出事来,你我体面何存?不如趁 早断送她个乾净为妙。」
杨二郎道:「怎样断送她?」
其妻道:「这等败坏门风的,活在这里也没趣。待更深时,到她门首,放起 一把火,岂不了帐?就是别人见了,也只道自家失火,岂不乾净?」
杨二郎拍手笑道:「好计较!不怕她走上天去。」看官,你道一个妇人独自 住在门前,谁知至亲哥嫂去摆布他。正是:
青竹蛇儿口,黄蜂尾上针;
两般犹未毒,最毒妇人心。
那杨二郎听了妻子之计,就如奉圣旨,等不到次日,即吩付厨下,收拾乾柴 乱草,只等夜间行事。不料他夫妻算计时,那日游神已听得明白,飞奔奏与玉皇 上帝去了。
到了更尽人静,杨二郎便叫小厮搬了柴草,到了妹子门首,放一把火。这些 茅草小屋,一时便烧的满天红。杨二郎正在那里看,只见火尾,登时横冲,入自 己大屋,自己住屋也烧起来了。心下大惊,急赶进搬抢家伙什物,走到后门,懊 悔不迭。及查看人、物,烧坏两个小厮;妻子去抢衣饰,被火烟冲倒,活活烧死。 二郎慌在一团,天明方知烧死妻子,此是后话。
却说杨二发火烧时,杨氏刚正睡着,忽梦中听得有人,连叫「火发」。
慌忙披衣起来,那火已烧在面前,心下慌得没主意,只是叫天。忽见那晚送 米来的老者,从火里钻进来道:「大娘子,我来救你出去。」
把杨氏驼在背上,从火里缓缓走了出去。直驼了一段路,才放下道:「大娘 子,这火是怎样起的?皆因前日我送你米,你哥哥疑你做甚丑事,故夫妻设计要 烧死你。不料天理昭彰,你倒不死,他的房子却尽烧了,又烧死了个把人哩。」
杨氏道:「原来如此!蒙你老救我,真是重生父母!但如今到那里去安身?」 老者道:「先到我家再处。」
遂领着杨氏走到家里,推开大门,安顿一去处,与杨氏道:「大娘子坐住, 等我进去点光来。」那老者进去。杨氏坐了一会,一个瞌睡竟睡着了。
天明醒来看时,原来不是人家,是个土地庙,那妆塑的土地,正与夜来救他 的一般。
杨氏醒悟道:「原来公公救我,料我日后还有些好处,不然屡屡救我则甚?」
便起来拜谢土地,刚刚拜完,忽见一夥人,拿香烛进来。内中一个,叫做张 小峰,常与裴胜相好的,见了杨氏,骇问道:「大娘子,怎么独自坐在庙里?」
杨氏一头哭,便把丈夫不成器,出了门,及哥嫂逼嫁、放火烧我、感得土地 救出的话,一一告诉。
众人道:「你哥家事颇好,休说你一个,就是叁五个妹子,也供得起,怎下 这毒手。」
内中一个是后来的,住在杨二后门,也说道:「千算万算,天只一算。昨夜 火起时,四邻俱看见,有人站在半空,把几面红旗,遮好四边房子,单烧杨二一 家。天明找寻妻子,已烧得黑炭样了,还在那里哭老婆哩。」
众人听了都伸舌头道:「真是虚空有神明。」
张小峰又问杨氏道:「裴胜哥出去几时了?」
杨氏道:「将有年半。前日闻得哥哥说,已死了,不知是真是假?」
张小峰笑道:「活活一个人在,怎么说死?」
杨氏道:「莫非官人知些信息么?」
张小峰道:「现在扬州钞关上,帮个公子的闲,终日骑马出入,好不阔绰哩!」
杨氏道:「几时见他?」
小峰道:「今年春头。」
杨氏道:「我要去,可寻得着么!」
小峰道:「一到扬川,就可见面。」
杨氏道:「这里到扬州多少路?」
小峰道:「有二叁百里,还要过扬子江哩!」
杨氏泣道:「这等我永世不得见了!不如寻个自尽罢。」
小峰道:「不要忙,做找不着,加些盘费上去。我家媳妇,也是扬州人,明 日要回娘家去。你搭了他船同去,岂不省便?」
众人道:「妙极!」
遂登时叫了轿来,抬杨氏到张小峰家去。杨氏拜谢众人,嘱道:「列位,奴 家若寻得丈夫回来,再谢。但今日之事,切不可令我哥哥得知。」众人应允散了。
杨氏到了张家,次日便同他媳妇上船。张小峰赶来,拿一封书交给杨氏道: 「见了裴兄,将此书交他。」
杨氏拜谢开船。不多二叁日,到了扬州,杨氏就借小峰媳妇家权住。那家知 他贫穷守节,不胜哀怜,好好看待,逐日着人领她满街去撞,偏生不遇。
一日走到个小巷,见一个认,手拿壶酒,托着几盘点心,身上穿的褴褛,忙 忙走进一个人家去。杨氏仔细看时,正是丈夫裴胜。
原来裴胜跟个公子帮闲,好不兴头。但他虽落魄,旧家气骨犹存。那公子常 倚势,欺凌平人,裴胜背地与同辈,说他短处,被公子听见,赶了出来。故此仍 旧在赌场中奔走,博几个飞头钱过日子。
那裴胜心下虽忙,眼却也清,一路进去,心里想道:「奇怪!巷头那个妇人, 好像我妻一样。」
放下点心,忙走出来,恰正撞着,便大叫道:「我的娘,千山万水,那个同 你到此?」
杨氏哭道:「人人说你发迹了,怎又是这个模样?」
裴胜道:「那个对你说?」
杨氏把小峰的书与他看。见上面写道:
自从钞关叙别,条尔又半矣。想仁兄吉人天相,得意境
界,欣慕欣慕。兹为尊阃夫人,在令岳家苦守。令岳去世,
日遭兄嫂阴害,几陷死地,幸神佑得全。某所目击,不忍坐
视,特就便船送归。教下望乞欣留,不胜幸甚。
通家弟张峦拜启
方正看完,只见里边走个人来问道:「这内眷是兄什么人?」
裴胜道:「这是贱内,特来寻我。」
那人道:「既是尊眷,怎不里面去坐?」
杨氏便走入去看时,心如刀割,泪如雨下。原来裴胜在那家耳房安身,只一 张床,一张破桌。
裴胜等他停了泪,问道:「到底怎的,说与我听。」
杨氏将前后一一说了。裴胜怒道:「我迟日发迹,定摆布他。」那陪杨氏的 小厮,也回了。是夜裴胜夫妇,少不得苦中作乐一番,然后睡了。
且说裴胜睡着,梦见个白须老者,叫道:「裴胜,我救你妻子来,与你发迹, 何不将妻再赌一赌?」
醒来却是一梦。天明起来,忽有人叫裴胜出去道:「外面俱传,令夫人天姿 国色,有个崔六郎,手头有几万银子,叫你把妻子与他赌。肯不肯?」
裴胜听了,正合夜间的梦,连应道:「好。」
即写了「现赌活管」四个大字,贴在壁上。那人便去约崔六郎来。
六郎道:「耳闻不如目赌,你把妻子与我看看。若果生得好,我就把一所当 铺与你赌。」
裴胜应允。遂引六郎到自己房边,远远站着,又设计把杨氏哄出来,六郎见 了道:「果然好,和你交易。」
原来裴胜,巴不得一拚,嬴他当铺;万一输了,妻子也好吃碗自在饭。那六 郎是会弄手脚的,要稳嬴他个标致老婆。两下立起文契婚书,中见俱全。两个欢 天喜地,把筹码摆出。不想裴胜随手掷的都是「快」,那六郎越弄手脚越是「叉」。 不上几掷,把六郎的筹码剿的精光。
众人道:「文契要花押了。」
那六郎是爽利汉子,当下画了花押,把当铺交与裴胜而去。这裴胜方对妻子 说出这事,杨氏甚喜,却骂道:「我事苦到此,若输时,你就送予别人?可见你 赌博人终是不好。」
又哭将起来。裴胜道:「我的娘!你若不来,我不发迹,目今得了两千,已 满我愿,此后,再不赌了。」裴胜谢了中见,并谢了小峰的媳妇娘家。果然不复 去赌,紧紧料理做起人来。
过了两年,将几百银子,买个官儿,夫妻轿马回到勾容,一洗当日之羞,二 去塞杨二郎之口。
其时是叁月初头,那杨二郎自从那年放火烧妹,家业萧条,虽不至没吃没穿, 也日逐支吾不来。闻得裴胜做官回家,心下大惊,想道:「若说妹子失火烧死, 邻舍并没见尸,讨起人来怎么处?」
过了二叁日,只见裴胜带了杨氏,纱帽圆领,轿马凉伞,轩昂回来。杨二无 奈何,只得出接。见了妹子,吃惊道:「你一向在哪里,却同妹夫回来?」
杨氏道:「那日被哥嫂烧死,我跟这死鬼回来讨命。」